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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I让文科生和程序员焦虑,也让他们在融合中新生

2025-04-20 18:0412

来源:DeepTech深科技

最近几年来,我们时常能听到这样一种论调:在 AI 时代,人文学科正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落。小红书上的各种“文科生自救指南”,纷纷劝诫文科生“转码”,放弃人文学科,言下之意,那些专注于阐释、文化和人类经验的学科,在这个日益被算法主导的世界里,正变得不合时宜,甚至像是过时的古董。

但随着生成式人工智能(GenAI)能力的不断强大,很多人发现,“转码”似乎也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。当 AI 能在 5 分钟内完成过去需要 50 小时的编程工作时,传统的计算机科学(CS),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。

但挑战也带来了机遇,最近国际计算机协会(Association for Computing Machinery,ACM)发表的一篇博文《计算机科学与人文科学在 GenAI 时代的融合之路》指出,两个领域各自面临的危机,很可能是促使它们走向深度融合与重塑的契机。

图丨相关博文(来源:Communications of the ACM)

不仅是人文学科的黄昏,CS 也面临“存在危机”

人文学科的困境已是老生常谈。根据美国艺术与科学院等机构的数据,美国大学授予的人文学科学士学位比例从 2005 年的近 15% 显著下滑至 2022 年的 8.8%。究其原因,首先是整个社会对高等教育“就业市场准备度”和即时经济回报的空前强调。在功利主义的驱动下,教育被日益视为通往特定职业和高薪的直接跳板。相较于计算机科学毕业生通常能进入一个拥有大量高薪职位、相对稳定需求和清晰职业晋升路径的市场,人文学科毕业生往往面临着更为不确定的就业前景、较低的起薪,并且常常需要获取额外的证书或更高学位才能获得稳定的职业发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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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显而易见的市场差异,将许多本可能对历史、文学、哲学抱有浓厚兴趣的学生,推向了看似更“实用”的 STEM(科学、技术、工程、数学)领域。这不可避免地形成了一个负反馈循环:入学人数减少导致相关院系获得的经费和资源相应削减,进一步降低了其对未来学生的吸引力,学科活力随之萎缩。

同时,人文学科内部也不容乐观。20 世纪中后期兴起的后现代主义思潮,作为对现代性所信奉的宏大叙事、普遍理性和绝对真理的反思与批判,虽然极大地深化了我们对知识、权力和语言的理解,但也带来了一些始料未及的后果。其对“真理”和“进步”等概念的质疑,在某些领域(如强调功能实现和技术迭代的计算机科学)似乎影响有限——毕竟技术实实在在地在进步,产品功能在不断增强。

然而,这种怀疑论却深刻触及了人文学科的核心,这些学科恰恰是围绕意义、阐释和价值进行探讨的。后现代主义的批判使得学术讨论变得更为复杂、有时甚至显得高深莫测,与公众的日常关切和现实需求产生了一定的疏离感,降低了其在公共领域的可及性和影响力。

但就在许多人认为计算机科学作为 AI 时代的“显学”高枕无忧之时,GenAI 的崛起同样给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。博文中指出,GenAI 正威胁要自动化计算机科学领域的核心智力任务,引发了该领域自身的“存在危机”。

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:一名学生投入四年宝贵时光,刻苦学习 Python 编程,在 2021 年踌躇满志地毕业,却猛然发现,如今的 AI 工具能在短短几分钟内生成、调试甚至优化他曾需要耗费数十个小时才能完成的代码。这不只是效率的指数级提升,更是对计算机科学教育核心价值的根本性质疑。传统的计算机教育,尤其是那些侧重于特定编程语言语法、框架使用和基础算法实现的课程,是不是还在为那些可能在学生毕业之时就已经被 AI 大幅改变、甚至趋于消失的工作岗位培养人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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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 AI 能够完美地处理语法细节(比如曾经让无数初学者头疼的分号和括号匹配)、自动生成功能模块、甚至提出调试建议时,我们对“计算机科学家”核心能力的定义也必须随之演变。仅仅掌握编程的“技术”层面——即如何按照规则编写代码——似乎正在迅速贬值。

计算机科学领域开始弥漫一种担忧:未来会不会培养出一代只会熟练“提示(prompt)”AI、却对底层的计算原理、数据结构选择的深层原因、系统设计的复杂权衡知之甚少的“开发者”?这种对核心能力空心化的恐惧,使得计算机科学也开始深刻反思其教育目标和评估方式,与人文学科一同陷入了对自身未来价值的追问。

融合的潜力

博文指出,面对 GenAI 带来的共同震荡,计算机科学和人文学科并非只能被动地接受冲击。恰恰相反,这场看似摧毁性的危机,可能蕴藏着前所未有的机遇——一个推动这两个长期以来被视为分属“科学”与“人文”、“硬”与“软”两极的领域,走向深度融合、实现共同振兴的历史性契机。

GenAI 最直观的贡献在于其强大的自动化能力,能够将人类从大量重复性、规则导向的智力劳动中解放出来。对于人文学者而言,这意味着可以借助 AI 加速处理浩如烟海的历史档案(如自动转录手写文献、快速翻译多语种资料、初步进行大规模文本模式分析);对于计算机科学家而言,则意味着可以将繁琐的代码调试、单元测试用例的生成、样板代码的编写等任务部分委托给 AI。

这种解放并非意味着智力的外包,而是将人类有限的认知资源——注意力、创造力、批判性思维——从“技术性”的束缚中释放出来,使其能够更专注于更深层次的智力探索、更具原创性的思考和更复杂的跨领域问题解决。

早期的图形化编程环境即是如此,如卡内基梅隆大学开发的 Alice 和麻省理工学院开发的 Scratch,它们通过降低编程语言的语法门槛,使得学习者能够更早、更直接地接触和实践计算思维的核心——问题分解、逻辑构建和算法设计。同样地,GenAI 也有潜力通过自动化处理语言、数据等基础性任务,降低人文学科和计算机科学的入门门槛,让更多人能够接触并深入其核心的问题。

“Vibe Coding”的定义(来源:X)

作者指出,这种“民主化”效应带来的影响可能远比想象的深远。在人文学科,长期以来,精通多种语言往往是进行深度研究(尤其是在古典学、中世纪史、比较文学等领域)的先决条件。

在以往,要全面研究犹太人大屠杀,学者可能需要处理德语、波兰语、俄语、法语、意第绪语甚至希伯来语的档案材料,这极大地限制了研究的广度和参与者的范围,迫使学者往往只能专注于特定区域。

GenAI 强大的机器翻译和转录能力,虽然不能完全取代语言专家的深入理解,但无疑能极大地辅助学者跨越语言障碍,进行更宏观、更全面的文献梳理和初步分析,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阐释和论证上。这不仅有望吸引更多元化的学生群体(他们可能因语言学习的畏难情绪而却步),更能激发学者提出更大胆、更具比较视野的研究问题。

例如,系统性地比较中世纪阿拉伯文学与现代日本文学中的特定叙事母题,或是追踪某个哲学概念(如“正义”或“自由”)在亚洲、非洲和欧洲不同历史时期、不同文化传统中的演变轨迹——这些在过去对于单一研究者而言几乎是无法想象的、需要庞大团队耗费数十年才能完成的全球性比较研究,如今在 AI 的辅助下,其可行性大大增加。

超越“技术”的智慧

GenAI 的冲击迫使我们直面一个根本性问题:当机器能够高效、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越人类地完成许多明确定义的“任务”之后,人类的独特且持久的价值究竟寄寓何处?答案就在于那些超越具体“制造”技能的领域。

这里,我们可以借鉴一下亚里士多德关于知识类型的区分。他区分了 Techne(技艺/技术)和 Phronesis(实践智慧/明智)。Techne关乎“如何制作”,是遵循规则、可传授的制作知识,其成果是外在的产品。AI 在 Techne 层面表现出色,擅长执行规则、生成内容。而 Phronesis 则关乎在具体的、复杂的人类实践中“如何行动”,它要求情境化的判断、价值权衡和对整体目标的把握,是关乎“做正确的事”的智慧,难以被规则完全捕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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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I 在模仿和执行 Techne 方面的高效,恰恰凸显了人类在 Phronesis 方面不可替代的价值。当 AI 能轻易完成编码、写作等技术性任务时,人类的重心就需要转向那些更依赖实践智慧的方面。

对于计算机科学而言,这意味着超越单纯的编码能力,更加强调判断力(选择解决什么问题、如何设计系统)、批判性思维(评估 AI 的局限与风险)、伦理考量(理解技术应用的社会后果)以及系统性思维(把握复杂系统的整体性与交互影响)。核心不再是“你会不会写”,而是“你是否知道为何这样写、何时应用、以及如何负责任地引导技术”。

对于人文学科而言,其传统优势本就与培养实践智慧紧密相关。在信息泛滥、AI 能生成海量内容的时代,人文学科训练的深度阐释能力、批判性分析能力、伦理思辨能力、历史语境化能力和跨文化理解能力变得更加关键。这些能力帮助我们辨别信息真伪、理解复杂现象背后的意义、进行价值判断、并在不确定的世界中做出更明智的选择。

因此,AI 时代并非宣告技能的终结,而是促使价值重心从可被自动化的“技艺”(Techne)向更需人类判断、理解和责任感的“智慧”(Phronesis)转移。这要求两个领域都必须重新定位其教育目标和核心竞争力,培养能够在复杂现实中进行审慎思考和明智行动的人才。

结语:在危机中拥抱机遇

回到最初的问题,AI 时代,人文学科死了吗?计算机科学会因为自动化而失去其核心价值吗?答案显然是否定的。相反,这两个领域正面临着一个共同的挑战,这个挑战迫使它们都必须超越自身传统的边界,重新审视其核心使命和价值所在。

这场由 GenAI 引发的变革,或许可以称之为“人工智能转向”(AI Turn),与以往的“语言转向”(linguistic turn)或“空间转向”(spatial turn)不同,“AI 转向”不仅改变了我们获取知识的方式,更根本性地挑战了知识主体与知识客体之间的关系。

在传统认识论框架中,知识生产遵循主体-客体的二元模式:人类主体通过观察、分析和解释来认识客体世界。GenAI 引入了一种三元模式:人类主体、AI 中介与知识客体相互作用。在这种新模式中,知识不再是人类主体对客体的直接把握,而是通过与 AI 系统的互动协作而产生的。

这种三元认识论结构引发的不仅是方法论上的调整,而是对知识本质的重新思考。当我们使用 GenAI 分析哲学概念或优化算法时,最终产生的见解既不完全属于人类,也不单纯源于 AI,而是两者互动的结果。这种“混合认知”(hybrid cognition)模式挑战了传统上将知识归属于个体认知主体的观念,转而指向一种更为分布式和协作性的知识生产方式。

结论是,GenAI 带来的挑战是真实的,但它所开启的机遇同样是前所未有的。通过拥抱这种变革,计算机科学和人文学科不仅能够克服各自的“存在危机”,更能在一个日益由技术塑造的世界中,找到新的、共同的、且更为重要的存在意义。这场融合,关乎的不仅是学术的未来,更是我们如何在一个“AI 增强”的世界中,更好地理解自身与创造未来。

参考资料:

1.blogcacm/the-converging-paths-of-computer-science-and-the-humanities-in-the-age-of-genai/

2.blogcacm/assessment-in-computer-science-education-in-the-genai-era/

排版:初嘉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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